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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卧游

Madame Figaro MadameFigaro 2022-12-26

一千八百年前,南朝的宗炳年轻时候游遍山川名岳,后来“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履,皆图之于室”。将前半生看过的山水画于纸上,环屋挂起,开创卧游。此后一千多年,历代文人画家皆以卧游为创作画题,“卧游”成为文人观山水画的代名词。元朝沈周晚年创作《卧游图册》,不仅有云林山水,也有秋柳鸣蝉等花鸟小景,作在小幅尺卷,可以“一手执之一手徐徐翻阅”。宗炳的卧游讲究的是“畅神”。“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藂,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渺。圣贤映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将自己的精神解放于形神相融的山林中,而觉“圣贤映于绝代”,无时间之限制;“万趣融其神思”,无空间之间隔,此谓“畅神”,也是庄子的逍遥游。


如今,“卧游”的含义已经拓展到方方面面,从赏山水画、读山水诗、阅览游记、看山水纪录片、进入虚拟空间探索等,都可以称为“卧游”。甚至拿起手机,我们可以在无数个世界里畅游,朋友圈里的美景美食,某书的网红打卡胜地,某站带你观察奇异蘑菇生长的瞬间,虚拟空间里带你4K漫步某城市。从静止的图片,到无人机俯瞰视角、微距延时摄像,世界的角角落落,危险与黑暗,过去和现在从没有如此近地在呈现于我们眼前。甚至,科技并没有止步,在它的蓝图中,AR、VR技术将会带给我们更“真实”的体验,现实和虚幻的界线会更加模糊。乘上未来科技翅膀的人类将进一步突破肉身的局限,更甚者,大脑可以上传至云端,过去未来,无论哪个时空,我们都可去遨游。在这个卧游的过程里,我们会从哪里出发,又会遇见什么?本期我们邀请ANCIENT FUTURE的主理人徐沁,Zhong Zixin的主理人钟梓欣,Linlin Chasse的主理人Lin来与我们一起探讨她们在当下生活中对卧游的独特看法。



小时候窝在二楼姜黄的沙发上,看《动物世界》和听故事磁带的那个时空,时不时地闪现在徐沁的脑海里:那是属于她童年的一帧记忆,也是被故事中的动物们带来真善美所启蒙的时刻。


徐沁最近为Madame Figaro“卧游”专题创作的作品《在陆地听到海的回声》中,用上了收集了很长时间的鱼眼睛、外婆送的小胡椒瓶、捡到的贝壳和在海边拍下的照片。“过去”像琥珀一样被封存下来,她用童真和浪漫来表达伤痛,她说自己是一名自然和人类之间的翻译者。




“现代人类早已经将‘卧游’融入生活,我们接下来所要为卧游准备的,就是把五感像触手一样地张开,去捕捉细微的感受”。比起理性分析,徐沁在创作过程中更相信个人直觉。对她而言,五感的关联会带来更真实更强烈的感觉。虽然在科技的帮助之下,不同国家和时空的艺术作品都可以在眼前的屏幕上看见,她还是更喜欢去美术馆,去感受真实画面里的更多讯息:笔触、色彩和尺寸都会将原作者的情绪带到她面前。“一些画也只能在特别的场馆、特定的时候才能看到,或许还能偶然获得画面背后的故事。”徐沁曾看到过画家蒙克的一幅作品,这幅小小的画描绘了小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吃着一只鸟的场景。通过注释,她看到这张画的灵感来源是蒙克看见妻子吃了一整天小鸟形状的巧克力。在这观看和阅读中,某种具有生命力的精灵降落到画面上,被她察觉到了。



摄影:杨淳昊/庞浩/ 尚宇


徐沁被封在家里的那段时间并没有觉得孤独或无聊,她养了十几种植物。照顾这些植物的过程中,她观察到植物是否需要水分、光照在何时会改变花朵的开合。虫子们开始出现,在春天交配产卵又走向死亡。在这个小小的生态里,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提醒着她当下不是静止的,而是通过细节在渐进运行。“如果没有一双时时刻刻观察事物的眼睛,你这辈子就会很亏,因为你少看到了很多东西。”徐沁很喜欢这句来自一位博物博主的话。虽然朴实,但却实实在在地击中了她。她也随时张开眼睛,迎接细微里的生命。


在她的配饰品牌ANCIENT FUTURE里,她通过造物的方式强烈地表现出自然的生命力。那些栩栩如生的蜥蜴、蝎子、捕蝇草,瓶子草、蟹钳和鱼尾,彷佛带我们进入一个异世界,一个未被我们察觉的世界。那里的残骸、褶皱、漏洞、尖锋都是某个时刻在动物身上的印记。它们是过去某个瞬间、某个微观世界的使者。当徐沁将那些瞬间展现在我们眼前,那个未曾被看见的世界便能抵达我们,就如徐沁看见蒙克的画的那个瞬间一样。



徐沁说她在成长过程中常常觉得周围人很难理解她,或许觉得她“怪”。也许在这个平庸的、表面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挖掘一条通向外界,又连接自己的通道。在特殊的时期里,我们的肉身虽然被禁锢,但思想在“卧游”的过程中可以抵达更远的地方。可能是某个遥远的同好、知己,可能是一件艺术品,可能只是在看不到的角落里的蟑螂、蚂蚁,在那里我们会遇见自己无论这个自己是敏感、脆弱的少女,还是被无边无际的海岸所包围似的安全感,它们都在宇宙中以各种碎片洒落,只等待那双发现的“眼睛”,去找到自己的碎片。



徐沁最近发现自己有一个异能,她能闭着眼,用手在一堆纸张中摸出哪张纸上印有图片。这或许是在她遨游宇宙去遇见散落碎片的同时,迸发出来的触角。童年记忆里的小屋、曾经的海岸都是被珍藏的时空,也是无论长多大,精神永远可以去卧游的时空。


最近,钟梓欣将迎来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她参考过去在旅行中住过的不同房子来设计,比如在巴黎的一个有斜顶天窗的阁楼,屋顶有玻璃花房;在柏林的一个旧公寓有层高很高的浴室;在威尼斯看到有人用镂空的地砖铺地,草会从地砖的镂空处长出来。她还计划在院子里种一棵柚子树,因为小时候每到除夕夜,奶奶会用柚子叶煮水给全家人洗澡,说这样可以保佑大家新一年都平安。这些收集的记忆都会在她的新家里出现。


钟梓欣喜欢上个世纪二十年代,Art Deco时期。那时候的时装、艺术家、插画家都是她喜欢的对象。直筒的廓形,平面、细长,又不会过于繁复,繁简之间有一个很好的平衡,这也很能概括她的品牌Zhong Zixin给人的印象。




曾经在广州美术学院学习实验艺术,从中央圣马丁女装设计毕业,钟梓欣于2020年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Zhong Zixin。第一个系列“科苏斯的三条裙子”灵感来源于观念艺术家约瑟夫 •科苏斯的作品《一把和三把椅子》,科苏斯以椅子的三种形态,来讨论现实、形式和观念之间的关系。并且将钟梓欣在埃及的游历行记以另一轴线编织,将视觉和观念上的埃及以服饰构建,描绘一个关于异域的回想。第二个系列灵感来源于《柏蒂娜的苦泪》和《Tango》 两部影视作品。两者都发生在“家”的场景之中,摄像机用固定镜头,以富有意味的美术置景、叙事性的拍摄手法和流畅的节奏,向观众展现了于家中的闲适或繁忙的真实状态。两个系列已经展现出钟梓欣自己的风格,有着雕塑的质感以及女性的线条,源自也对应着日常的场景。


回忆起过去的旅行经历,钟梓欣印象最深的是冰岛。那里人迹罕至,四处都很安静很空灵,她去的时间接近冬至,是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时候,只有四个小时的白天,夜晚因为缺少城市灯光会格外地伸手不见五指,而幽静的山谷和头顶上的极光星空让她觉得极安宁。



卧游对于钟梓欣来说是很难实现的事,手头的工作太多,当下的工作内容确实填满着她。当我们提起Zhong Zixin 2023年春夏系列灵感时,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好莱坞大放异彩又出走的东方缪斯黄柳霜让钟梓欣活跃起来。那是一个世界刚被打开,中西方刚刚开始融合的时代,黄柳霜身上所显现的关于时代经历、文化背景和审美取向之间的融合和碰撞,在几十年之后依旧启发和触动着钟梓欣。她说喜欢黄柳霜身上的“从容”。黄柳霜在当时遭遇很多偏见和诋毁,但她依旧勇敢、独立、绚烂,不被世俗眼光束缚,美地自成一体。《柳霜夫人》是首部由她担任主角的电视剧,钟梓欣引用这个名字作为2023年春夏系列的名字,从黄柳霜不同时期于荧幕内外留存的图像资料中进行取材,重塑那些以珍珠或贝壳构成的装饰、鱼尾长裙、丝质百褶面料,带有立体感的平面印花、抹胸、流苏、立挺的西装造型、开阔的领口设计仍延有强烈的Zhong Zixin特色。这是钟梓欣从黄柳霜身上得来,也想传递出去的一种美,它是基于东方、立足东方,并且能展示予世界的。




一个异时空的人物,黄柳霜身上所发生的一切在当下的时空获得钟梓欣的感应,并被注入新的作品,这种感应即是所谓“卧游”的精髓吧,即我们的肉身如何地行走于日常,总有与这个世界的碰触和感应,无论相隔多远,无论当下有多被填满。


有人通过“卧游”遇见自己,有人则始终在建立连接。Lin说:“‘我’不重要,要活着,臣服于世界,需要连接。做服装,是表达自我,也是为了连接。在中央圣马丁的四年本科生活是通过和不同的人合作,找到你想成为的人。”



Linlin Chasse是Lin将自己的名字叠读,并组合以“chasse"滑步一词,构成富有韵律感的名字,这是她钟情于音乐的注脚。沉迷于时空的联结感,舞台的戏剧性,一丝不苟的仪式感和“穷讲究”式的幽默。Lin的第一个系列《银河铁道之夜》,扑面而来的是那种热烈、骄傲、勇敢甚至张狂,这是一种久违的能量。当下太多曲迂、委婉和收敛,艺术作品和日常生活也都是在精心调配和克制下的细分,符合标准和期待,当世界都在预示未来会更难,需要蜷缩过冬的时候,这种热烈的气息让人慰藉和振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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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n的奇幻“卧游”可以是跟着B站博主4K漫步某个城市,在那里她发现几内亚竟然那么像虹口区,充满了五金店和汽车修配厂。她喜欢看音乐剧、摇滚,尤其八十年的华丽摇滚。Linlin Chasse的第二季灵感即来自于《未来学大会》,充满戏剧和舞台张力。她说自己的审美体系严重受一部电影《New Jack City》的影响,里面充满了戏谑。2023春夏系列的灵感来自于王若琳的the art of bullying ,她同样吸收到了其中的戏谑性。穿着代表精英的伊顿公学制服,却是霸凌的对象。学院风的校园制服被解构、翻折,缎带上印刷着诗歌,牛仔和针织两种材料对撞在一起,不连贯的条纹元素,这其中的对冲、反叛、不和谐才是她看见的真实。她说“形式主义就是戏谑”,也都在以假讲真。




对Lin来说,世界似乎永远停留在了2008奥运之前,那时的天总是蓝的,太阳总是明亮的,前面男生的黑色乔丹鞋的塑料在闪闪发光,那些回不去的瞬间,Lin不想回看,未来也不想碰触,只要不碰触,就还留有新鲜感。在现实时空,我们的肉身总是被困住。澳洲和新加坡在Lin的脑海里充满了新鲜和奇特。那里的人和我们是倒着的,夏天过圣诞,一个城市便是一个国家,城市里面有露天的中央大空调。然而这些新奇想象也会被网络上的4K漫步悉尼街头打破,原来那里的城市街景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Lin充满爆发式和戏剧感的想象空间里,总有一个戏谑的角度将看到的东西引入到表象的背后,那里有一种真实待你发现。人们明明说一样的话,却是不一样的意思,相同的设定情景里有着不同的实际内容。戏谑是Lin的角度,也是她表达真实的方法。也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哪个品牌或者衣服是必不可少的,但对于Lin来说,找到连接,和世界的连接是做服装和做品牌的意义。




在宏大的世界面前,个体已经如此不重要,更得需要从细节和人文中找到连接。所以Lin产生的“卧游”更多的是有关人文的。“游”是有无限的想象,但是“产生不了连接,就产生不了好奇。没有情感的连接,哪个地方都一样”。Lin更在意的是在“卧游”里发现不同事物的连接点,这是她在过去,在虚拟时空里畅游的线索。同时,Lin也在现实世界里用服装和行动表达自己,在她摇滚的华丽舞步里,能量蓬勃的服装造型里,某种连接也正在被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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